第一次租房独居，我就遇到了半夜入室抢劫 | 三明治
在城市工作、生活，如果要选择独居，势必要让渡一部分“安全感”，尤其对于女性群体而言。在这个故事里，作者黎一一讲述了自己在小城独居时所遭遇的一次入室抢劫。这种暴力给人带来的伤害不仅是财务上的损失，还有更为深远的影响，它让一个人对本该感到踏实的居所充满着恐惧与怀疑。
文｜黎一一
编辑｜胖粒
01
是六年前的一个夜晚。
那时几个星期晚上都断断续续没睡好，眼皮好像被什么亮堂的东西电了一下，下意识地睁开眼。奇怪，怎么开着灯？记得关了灯才睡的。扫了一眼房间……
门边有个穿着短袖短裤的男人在翻东西！
“你谁？！”我手一撑身体就弹起来，大叫一声，微微退到墙角。对方当时正拉开我的包，似乎在看里面有什么，被我突然的叫喊吓了一跳，揣起包拉开门就飞跑。情急之下我跳下床，叉起鞋子就要追，刚追出门外，发现对方已经飞速冲下楼，往巷子深处跑了。我赶紧停住。追不上的，外面太黑了，这大半夜的。
进门反锁时，我发现锁舌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，本来有些松动，这下灵敏性更差了。再次反锁后，我又用力推拉几遍，确认打不开，把门边的长书桌推过去堵上，又把吃饭的小桌子收起来堆到书桌上。我一边锁门，一边想包里的东西，二百多现金，三张银行卡，身份证刚好不在里面。上周末回家把身份证给爸爸了，说是要去派出所帮我办户口迁移的事。
看着屋里晃眼的灯，我拿起手机，躲进卫生间里，凌晨两点多，没到三点，不敢给家里打电话，只能打给两个发小，挨个说，很害怕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一个问，人没事吧，没事就好，明早赶紧去报警，被你这么一闹那人应该不敢再来了。另一个说，最好现在就报警，谁知道这都是什么人，警察不会不管的。
我最后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报警。
得到安慰后平静了一些，快四点，终于上床躺下。灯一晚上没关，也不敢合眼。
02
我的家乡在一个南方四线小城，山水很美，主要靠旅游带动服务业发展。6年前，毕业时我没有过多考虑回家工作的事，但机缘巧合，面试上了家乡的一家出版社。
喜欢的工作，家人在身边，生活简单。但回家住这件事，对一个长期集体宿舍快10年的游子而言，在家每天跟爸妈大眼瞪小眼，被过分关心和管束，心里总有点不太舒服。于是7月正式上班后，我就每天张罗着在外面租房那点事。爸妈觉得工作后算是“大人”了，出去住就去吧。
城市小的好处是出门花的时间基本可控。只要不是早晚高峰，半小时，无论从哪个地方出发，开车或者打车，到任何一个小角落都能抵达。所以最多的交通工具是电动车，充满电，满城跑一圈不成问题。公司的位置在市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地段，跟一个有600多年历史的5A级景区相通，从一个侧门就可以“免票”抵达。景区有青瓦红窗，也有数百年的老树，下班后走一圈，健身又惬意，算是一个隐形的福利了。但这也给租房带来了麻烦。
那时我的试用期到手工资3000多，每天吃饭大概25元，算下来一个月小一千，还有一些零用，所以留给房租的，几乎没有什么空间。我的打算是把月租控制在1000元以内，找离公司近、一居室、最好有配套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。因为预算有限，所以能看的房子就很少。我跟发小打、同事打听，也在各个租房网站搜罗，市中心一带的普通一居室，都在1200左右。
中午午休去看房，下午下班去看房，周末遇到合适的房源都会扫一遍，最后我锁定了跟公司一街之隔的步行街某条巷子的一套房，走路到公司只需15分钟左右。
从公司穿过5A级景区，过了一条马路，就到了这条游人如织的步行街。街上充斥着打折促销的吆喝声和招揽食宿的扩音器外放声。街上有很多左拐右拐的小巷子，喜欢探店淘宝的人偏爱的神秘角落。巷子里的三层小楼有少量原来的业主，大多是出租作为商铺，卖女装的，做美甲的，搞餐饮小吃的，五花八门。巷子里热闹、接地气，鱼龙混杂。
我看的那间房也在其中一条巷子，二楼。巷子两边的楼相隔大概一辆大货车的宽度，一楼是一家卖女装的店，清仓甩卖的白板黑字歪歪斜斜摆在门口。六七级台阶就到了二楼。一层两户。房东说对面是一个餐饮老板租来做仓库，不住人。
打开门，我先是被房间齐全整洁的样子吸引了，20平左右，一室，有单独的厨房、卫生间和阳台。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。进门是客厅也是房间，10平左右，右侧靠墙摆着一张大床，门边一张书桌，往里是卫生间，卫生间外面单独有个小空间，放着木衣柜和一面全身镜。沿着床往外是阳台和厨房，阳台临街，跟厨房相通，阳台宽度可以摆下一张小饭桌。房间和阳台也有一扇门，房东说如果确定住进去，就给装上纱窗门，让屋里更通风透气。小饭桌晚点也买一个，可以在阳台吃饭。不想做也可以到楼下买，拐角有专门卖花甲粉的，有夜宵店、甜品店，还有人气很高的早餐店。
一问租金，600元。押一付一，包网费，水电燃气用多少交多少。房东35岁上下，住在城北，刚生完二胎，顾不上，说是隔壁租金都涨到七百以上了，自己没时间打理，遇到合适的就租了。之前他们租给一个做服装的，后来对方要去广州去生意，就退租了。当天房东告诉我，下午要换锁芯和一些旧的厨房用具，到时拿合同过来，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了。
原本我顾忌地方嘈杂，但想到这么便宜方便，而且房东人也不错，心里基本就定下了。我宽慰自己，虽然白天吵，晚上过了热闹时间，应该还是安静的。
那天下午一下班我就赶了过去，锁芯已经换好，房东还把厨房的锅、灶，饭桌装好了。合同签完，押金和一个月租金付掉。房东给了两把钥匙，立即先试了下，插钥匙进锁孔，轻轻一扭，很算灵敏，不紧不松。可能是门缝稍有点大的缘故，锁舌没有卡得特别深。但屋里可以反锁，反锁后门外也打不开。收好钥匙，租房事宜顺利告一段落，我开开心心回家去了。
回家后我跟爸妈说找好房子了，周末搬出去。家里一直是放养式教育，所以他们只是叮嘱，要注意安全，经常回家吃饭，有时间自己也做点，少在外面吃。
03
8月初是最热的时候，周末搬到新住处时，我只简单带了凉席、薄毯子，箱子装衣服、日常用品，其他洗漱用品就在巷子里的小超市买齐。
入住第一天晚上，我恍然明白身处繁华喧嚣中的感觉。把窗户打开后，楼下不远处的叫卖声也会传来。擦洗了一遍床、衣柜、桌椅、窗，我瘫着不想动，窗外那些声音反倒像白噪音，觉得热闹，自己屋里的小世界是闹中取静。终于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了。
工作日午休时间从12点到下午2点半，除去吃饭和路上往返时间，中间我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可以午睡。非周末的小巷子，还是安安静静的，偶尔有一些流动的水果摊贩，低声叫卖。住进去的前半个月，晚上的环境还比较舒服，非周末的晚上比白天人多，但到了接近11点，店铺基本都关门了，街上没几个人，剩下摊主收摊拖着小车经过的声音。当时自己也都是11点后睡觉，所以刚好外面热闹散尽，我也要睡下了，互不侵扰。相安无事。
到了后半个月，邻近一条巷子有一栋老楼，似乎要拆后重建。因为白天机动车走不了步行街，所以到了晚上，运施工垃圾的大货车就开始行动，车子就经过我住的那个巷子。白天挖墙倒砖的哐当声已经难忍，晚上车子一趟又一趟的轰隆声，没法清净。所以那两个星期接连没睡好，周末不得已都回家住，心里开始想要不要重新找房子。
有换地方的想法还没几天，就遇上了入室抢劫。
那一幕发生后，当时一个人在屋里，除了害怕，还有很多疑虑：怎么会碰上这种事？怎么会盯上自己了？看那人的穿着，似乎也是半夜刚从床上爬起来的？不像那种很有预谋的行动，而且为什么偏偏盯上我？这锁这么容易一次就顺利打开？怎么知道屋里就有人？如果不是我一个人呢？而且还敢开灯。他似乎是个了解我生活作息的人，了解我几点睡，熟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。
这是个什么人？越想越害怕。
回想了下住进去这段时间，确实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。
住进去之后，早起后我会习惯拉开房间的窗帘，到阳台上，透过防盗窗看看外面的天气，还有大概四米之隔的对楼。同是二楼的斜对面的一户，阳台上会亮着昏黄的灯光，有一面可移动大镜子，朝着我这边楼的方向，因为窗户高，只看得到窗台以上的部分，我看到不时有个人影，背对着，露出半个头在照。晚上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，我也会不经意瞥见照镜子的半张脸。
过了几天，早上昏黄的灯光继续亮着，对面那块大镜子换了方向，挂在侧面墙上，所以照镜子的人侧着站，露出半张脸，眼神有些游离，一个中年男人。我偶尔会瞥见那张脸转向我这边，于是尴尬得赶紧转移视线。
上午8点上班，我一般7点半左右出门，在拐角的早餐店买一个包子一个鸡蛋、一杯豆浆。打包带走。住在那里那段时间，工作日基本天天如此。
入住后那几天，下到楼道口的时候，我会碰到一个中年男人突然窜到我前面，170左右个头，急匆匆地也去那家早餐店买吃的，也是打包，他穿着T恤牛仔裤，40岁上下，睡醒惺忪，眼神游离，跟大街上其他疲倦的上班族一样。接连几次同样的情形之后，我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，像是被人跟着。所以我接下来几天有意提早十分钟出门，开始那两天就没有碰到那个人。但第三天，又出现了。过了两天又没有再出现。
但对面的镜子和半张脸，每天早上，只要到阳台上都会准时看到。
04
一个晚上没睡，好不容易熬到窗外亮得跟屋里一样，6点刚过，起来洗漱，简单收拾。出门前我去阳台站了一会，没有看到对面阳台昏黄的灯光，镜子还在，没有看到那张脸。心想，可能是时间不对。
走下楼，街上几乎没有人，除了一两个在清理垃圾桶的人。我下意识跑到离楼道最近的垃圾桶看了两眼，多么希望我的包、我的钱包已经被那个抢走它的人良心发现，扔回来了。但是没有。只有一堆前一天或者前几天扔进去的散发各种味道的食品包装袋。也没有看到像银行卡的东西。
绕了两三条巷子，中间会遇到一些正常早起上班的人，看到迎面走来的人，感觉都是朝自己来的，我连忙快步走到边上。好像路上每一个人，都变成了戴着一张可怕的人，随时可能会抢走我的什么东西，或者作出什么惊人举动。我刻意跟路上的人保持着距离，终于到了派出所。
派出所大门半掩着，两旁是几间办公室，像小小的询问室。我刚想要不要推开门，一个五十左右的大叔从右边第一间办公室走出来，见我怯生生地站在那里，问我这么早来有什么事。我告诉他我的东西被偷了，不是，被抢了，要报警。写清楚姓名、电话、报警时间，我跟警察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，为了让对方相信，还补充说自己本来当时要报警的，但是太晚了，感觉也没有什么用，很难抓到。
对方告诉我，这一带这种事情经常发生，前不久也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，白天下楼去了趟超市，回去发现锁被撬了，电脑手机钱包全没了。附近住的人杂，楼道都没有摄像头，街角的又不清晰，很难有实实在在的证据。
“那也不能任由这些人明目张胆地干坏事吧。而且……”“而且什么？”“没什么。”虽然有些怀疑对楼镜子里出现过的那张脸，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。
“你先回去吧，最好赶紧换一个地方住，别在附近住了，后续有什么线索我们会联系的。也别太抱太大希望。”
本来一晚上折腾下来，浑身无力，早上起来，滴水未进，听到这些话，想到要上班，要跟房东说清楚，心里凉透了，瘫软下来。就想坐在派出所门口不走了。对方又说：“也别太灰心，往好的方面想，人没事就挺好嘛。”
我气得起身快步走到大街上。
05
早上照常上班，快9点赶紧给房东打电话说了这事，房东也惊呆了：怎么会这样？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这种事。那个锁按理说不应该是这么容易划开的。那时一个月刚过，我已经交了第二个月的房租，我告诉房东这房子我不能再继续租了，剩下的房租和押金尽快退给我吧。押金少一点也行。
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，房东还是全款退了押金和剩下的房租。
担心爸妈因为这件事不放心我在外面住，所以我没有告诉家里，去发小家住了两星期。中间去过一次派出所，接待我的人不是那天的，对方只是看了下当天的记录，应付了两声，就让我回去继续等消息。消息就是再也没有消息。白天我回去过一次那个巷子看那个对楼阳台，镜子还在，昏黄灯光没有了，也没有看到那半张脸。
发小跟男友一起住，两室，他们倒是希望我能留下跟他们合租。虽然能节省些，但是距离公司远了，骑电动车半个多小时，还担心日子久了有摩擦，凑合了几天后，我决定继续在公司附近找新房子。我去找了发小推荐的门店中介，要求只有两条：安全，安静。当然价格要能接受。
公司附近治安相对好的小区我都看了一遍，最后看了个治安和环境都挺不错，一栋楼三到六层是住户，一二层是培训机构，三层有个大平台，四个单元，一梯两户，所以不到40户人，都是业主自己住，保安基本都认识。三层的一户业主自己半年在国外，把三居隔开成两室和单独一室，都有独立的门和卫生间。一室空着，房租1200，押一付三，唯一的不足是没有厨房。
考虑到自己最直接迫切的安全需求能满足，就够了，厨房不厨房的，都不是什么事。而且有靠谱中介担着，遇到什么还可以找他们解决。我当即答应了，第二天就签好合同。
新的住处没有对楼，没有对面的邻居，没有嘈杂的叫卖声和半夜货车的声音。吃饭虽然不如之前方便，但是一年下来安稳度过。后来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要换租，我就搬去跟她们一起合租，碰巧租到了公司一位前辈的房子，虽然是老房子，但舒适度、房租、位置都很满意。合租一起搭伙过日子的生活安逸自在，有时室友晚归，让我睡前别反锁，她用钥匙开就行，免得我半夜还得爬起来开门。我说不反锁没法睡，宁愿半夜给她起来开门。
几乎没有再跟人提起过那个夜晚的遭遇。后来逛街的时候，有一两次经过那条巷子或者那附近，特意去当时住的楼下，那个让我心有疑虑的阳台上，镜子不见了，半张脸也没见到。
作者后记
之前一直觉得，好的故事是那种无声处让人动容的。像海明威的小说那样，即便只是撷取一个十分钟的场景，但也能看到背后有非常广阔的生活。我平时是蛮冷静的人，所以觉得很难进入一个情境，去写那种细腻入微的内在情感，尤其是剖析自己，或者基于逻辑，把事情发展各种内外部因素照顾到，也觉得没法做到因此准确地打动人。
所以这次选的主题算比较讨巧吧，每个人都会有恐惧，刚好也是自己的经历。很早之前想过要把这个事写出来，懒和逃避最后战胜了表达的欲望。逃避可能是更主要的，也是在这次写的过程中，甚至在提交了这个主题后，一想到要回想种种，就开始难受。开始后悔。但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，这个事自己会抓住我，跟我说: 那你还有别的比我更不得不说、不得不写的恐惧吗？
似乎没有。所以硬着头皮，回忆那个对峙的时刻，与其说不想面对那个短暂的痛苦，不如说事后那种无助和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人放大到极致的恐惧，让自己更不愿意面对。希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。
虽然知道，比起很多人经历过的至暗时刻，我这不算什么。但写的过程中，那种试图情境还原和剖析自己，也一样存在和困难。希望以后有愉快的故事可以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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